劉佰玥
人生一世,若無衣食之憂,精神上的享受便顯得重要了,然精神之愉悅,因人而異,性情修養(yǎng)和生活環(huán)境不同,口味亦各不相同。但人無論俗雅貧富、長幼美丑,對于花,莫有不愛之者。
因癡愛丹青,吾常深入自然之中,品賞百卉之神韻,聆聽萬物之妙音,對于四時花卉,自有另外一番感受?;ㄈ葜阊艐善G,香色之馥郁清淺,形態(tài)之簡約玲瓏,居身之山野水澗,千姿百態(tài),各有迷人之處。
春之蘭、夏之蓮、秋之菊、冬之梅,皆為花中君子,而夏日蓮花,又可謂花中仙子也!三國曹植《洛神賦》句:“迫而察之,灼若芙蕖出綠波”,乃以蓮花喻洛神;而張耒《雞叫子·荷花》詞:“平池碧玉秋波瑩,綠云擁扇青搖柄,水宮仙子斗紅妝,輕步凌波踏明鏡”,則以仙子喻蓮花。歷代詩文書畫中,寫蓮、詠蓮、畫蓮者可謂異彩紛呈,蔚為大觀,而周敦頤之《愛蓮說》最為著名。蓮花以圣潔、清雅、雋麗、吉祥之獨特魅力成為美的化身,非凡花俗卉所能比也!
蓮花之美,是很難用語言描繪的。前人有以浣紗西施、映井昭君、對鏡貂蟬、出浴貴妃喻之,當(dāng)是一種贊美,然古之四美,雖有傾城之貌,比之出水蓮花,即少圣潔之韻也。
四季花木,多有地域之別。蓮花,雖有數(shù)十種,而其溫和甜美之性情,非因氣候、地域差異而不同。吾喜于游歷,得以飽覽各地名山大川、佳景勝跡,并幸遇八方之蓮,湖泊、河流、山間、田野、水鄉(xiāng)、寺院,皆可睹其芳容。江南之蓮,兩廣、兩湖雖多,然以杭州西湖最為盛名,只惜久聞不曾謀面。
南海普陀山間有蓮池一座,四周以石欄相圍,中有拱橋如玉帶穿過,可遠觀,可近觸。此處夏日,雨水甚多,雨中賞荷,其景致最為迷人。天水沐浴之中,花嬌香嫩,翠色異常鮮美,叢叢蓮葉,隨風(fēng)搖曳,上有水珠滿布,晶瑩剔透,雨花濺落,形成薄薄的水霧,整座蓮池籠罩著一層神秘的面紗,煙雨朦朧,如詩如畫。池旁古寺,巨木參天,鐘聲悠悠,游人如織。佛香、蓮香雙清相匯,四溢開來,漫天靈氣,在人們的虔誠叩拜中,顯得更加靜穆神圣。歸后曾吟詩數(shù)首,“憶寫蓮花仙子衣,毫端心香乍滿溪;曾作普陀山下客,一步青階一步吉?!北闶瞧湟?。
羲皇故都淮陽有龍湖萬頃,遍植蓮花,甚為美麗,曲幽之處疑似江南,平原腹地有此靈秀之境,實屬難得。每年盛夏,這一湖的翠紅清香醉了中原。
戊子桂月下浣,曾與同窗好友至河北白洋淀賞荷采風(fēng),雖已去三個春秋,然而那片極富傳奇色彩的蘆葦蕩、蓮花池,至今未能忘懷。那里水面的遼闊和幽深,蓮池的壯觀和大氣,令人震撼。置身曲池幽徑,俯仰間皆有悅目之景,興奮之情難以抑制。
自然之蓮,令人陶醉,而佛家之蓮,則充滿圣潔祥瑞之氣,觀之如佛,那種超然塵世之外的美麗令人迷戀。蓮花,以其獨特的魅力,廣布人間,若與之親近,常聞其香,可滌去心端俗塵,平和胸中燥氣,化解身邊煩愁。
我與蓮花是有緣的。在童年的記憶中,荷葉、蘆葦、蒲草的連天碧蔭和與伙伴一起游泳、捉魚、嬉戲的無窮樂趣,使家鄉(xiāng)那條彎彎的小河成為我一生最難以忘懷的地方。
我生于老子故里,對道家思想的感悟尤為深刻,藝術(shù)創(chuàng)作亦受較大影響。不惑之年又棲隱于香山碧云寺下,日有佛香沐浴,梵音凈心,那份遠離塵世喧囂的寧靜也漸漸浸入我的詩文書畫之中。身居幽境,于人生、于藝術(shù),多有所悟。時下金錢權(quán)利的誘惑,使人趨之若鶩,并為其所累,以至身心疲憊,精損神虧,甚而傷及生命;人若淡泊處世,便可超然物外,一生所需,皆順其自然,不宜強求。修養(yǎng)心志若入逸境,筆下毫端,方有造化之跡。
“四十臥游京城西,卻為蓮花醉如泥。一池碧波開不斷,半夢半醒香成溪?!贝四硕〕笙娜张c家人游清華園蓮池歸來所作。京西乃圣靈文懋之地,頤和、圓明二園,清華大學(xué)、玉泉山等多處皆有蓮池,盛夏初秋,最為好看?;ò昶?,宛若潤玉;翠頸亭亭,凌波布影;蓮房靈透,孕育清香滿池;蓮葉漫卷,迎風(fēng)納涼祛暑。若至秋日,氣溫漸降,花葉便略有殘破,冷暖相間,枯綠斑駁,倒更覺得入畫了。花半落,蓮半老,橫斜疏密,別有一番情致,令人醉心其間,忘卻歸途。
畫家作畫,猶如寫心,心際所有,皆流于筆墨之中。人俗畫俗,人雅畫亦雅,即畫如其人也!
我畫蓮花,多以水墨寫之,最喜白蓮之清純,故極少施以丹青,但常以淡赭輔襯,使蓮有平和之氣而不孤冷。吾筆下之蓮,乃心中之蓮,吾心中之蓮,半是自然之蓮,半是佛家之蓮。種蓮、賞蓮、詠蓮、品蓮、寫蓮,實為平生樂事,而與蓮的緣分,猶如心通神會、相濡以沫的伴侶,有愛是會永恒的。
我的世界中有蓮,蓮的世界亦有我,一生有蓮,則不悲、不苦、不燥、不憂、不孤、不俗,足矣?、?